Pryderi

and it shall not peri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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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游诗人的歌

第一次弗贝洛平原战争的许多年前,王国骑士团远未诞生之时,人类和魔族间也曾发生过一场大战。那时候,战火燃烧了七十七天,双方死伤不计其数,绿色的大地被染成深红。最后一场战役中,人类在一位大魔法师的带领下重创了兵力占优的敌军,残余的魔族军队向各个方向溃逃而去。

成为了英雄的法师让军队就地扎营设宴,庆祝这伟大的胜利。法师把清水变成美酒,士兵们卸下盔甲,大快朵颐。那天夜晚,大地上的篝火照亮了夜空中低垂的云,歌声和欢笑取代了往日的惨叫与战吼。一位年轻的吟游诗人在宴席上四处游走,向人们打听此次远征中的故事,不时在羊皮纸上写下只言片语。

酒过三巡,吟游诗人把羽毛笔夹在耳后,抱着一捧纸卷坐到了正在独酌的法师身旁。

法师问:“诗人,我该怎么称呼你?”

诗人说:“我叫安柏,大人。我要用我的笔将这场光荣的战争谱写成史诗,让后世的人们都知道您和您的部下是怎样英勇地击败了魔族。”

法师说:“看起来你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素材。你是否愿意告诉我,这首史诗将会记载哪些内容?”

“我正有此意,”诗人说。“就从开战的入夏说起吧。那一天,魔族从北方向人类发起了突袭,并在半个月内连续攻占了数个城镇。”

“是五个。”法师说。

“没错。这时才反应过来的人类紧急出兵抵抗,但因为人数不足,仅能勉强将魔族部队挡在弗贝洛峡谷之外。不久魔族又分出一股兵力试图从峡谷西面入口包抄,若是得逞,很可能会让人类主力部队全灭。”

法师点点头:“你说得很准确。”

诗人又继续道:“当时您用一颗火球炸毁了西侧入口的石山,大量碎石封住了魔族的去路,我军才未被前后夹击。”

“我同时也堵住了自己的退路,军队被围困在陡峭的峡谷之中。”

“但这似乎并没有造成阻碍——据说您用峡谷里贫瘠的土壤种出了七天即可成熟的大麦,还掘出了清冽的泉水。军队吃剩下的麦子甚至足够酿制一大桶麦酒。这样一来,峡谷变成了易守难攻的要塞,反倒是外面的魔族军队要担心军粮不足了。”

法师推给诗人一只酒杯:“可惜麦酒略有些苦,不知你能否习惯。”

诗人微笑着拒绝了他:“大人,我在完成作品之前从不喝酒。”

“时刻保持头脑清醒是好事,请你继续说下去吧。”法师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诗人看了看空掉的酒杯,从耳朵上取下羽毛笔,摊开一卷空白的羊皮纸:“之后的内容还缺失一些细节,请您帮助我补充完整。在峡谷外驻守了近一个月后,魔族军队逐渐懈怠,我军便趁机夜袭魔族大营——”

法师打断了他的话:“实际上,我们是白天进攻的。”

“抱歉,我说得不够准确。当时出现了遮天蔽日的云层,万物昏暗如日食。惊慌的魔族被人类冲垮了阵型,后撤了十几里才稳住防线。我想这云一定是您的杰作。”诗人停顿了一下,“而接下来的部分就有些匪夷所思了。撤退到弗贝洛草原后,魔族的巫师从天空中召唤出燃烧的陨石坠向地面,照亮浓稠的黑暗,蔓延的火点燃了草原,人类无法继续追击。魔族则趁机排开弓箭手阵列,从远处放箭。就在人们束手无策之际,您亲自向火海中射出一箭,箭矢扎入地面时一股清泉涌了出来,并很快变成洪流熄灭了大火。人们冲向来不及改变阵型的魔族,彻底击败了它们,证明了女神与人类的尊严。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大人,我是否遗漏了什么?”

法师一动不动地听完了吟游诗人的话,捋了捋胡子:“你的叙述已经很完整,但我认为可以做个微小的改变:被燃尽的弗贝洛草原,也许该改名为弗贝洛平原了。”

“您说得有道理。”诗人在纸上添了几笔,又抬起头盯着法师:“您确定我没有遗漏别的事情吗?”

“你指的是什么?”法师问。

“史诗的结尾,往往比前面所有的部分都重要,而我写的这一部尤甚。”诗人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率领人类脱离险境的伟大魔法师,为何在庆功宴上给自己的全体将士下毒?”

沉默像水面的波纹一样在嘈杂的营地中扩散开来,再无人敲桌喧闹。法师没有理会所有人指向着自己的复杂目光,轻声说:“你是怎么发现的?”

诗人说:“我在他们的杯底看到了曼德拉草粉的沉淀。我住在王城时曾学过药剂学,所以知道这种粉末和酒精混合之后便会成为致命的毒药,很快就会麻痹服用者全身,半个时辰内必死无疑。而旁人起初只会以为是不胜酒力而已。”

营地里的士兵此时已横七竖八倒下了大半,有几个还能活动的勉强支撑着站起身,迈不出两步又摔倒在地,双眼圆睁,盯着几天前还带领他们冲锋陷阵的英雄。

营地一角传来器皿破裂的声音,一个身影随即向营地外冲了出去。法师慢慢站起身来,从地上拾起一根长矛,对诗人说:“我在酒里下毒,是因为挨个杀死太慢。只是没料到除你之外,还有不喝酒的漏网之鱼。”他后退两步,身体像绷紧的弦一样把长矛用力投了出去。高耸的弧线划破了云层,笔直地落在逃亡者被月光映出的长影中央。矛尖触地的一刹那,被影子覆盖的地面像沸腾的墨水般翻滚起来,吞没了整根长矛。狂奔中的影子主人猛地摔倒,在躯体碰到地面之前就已失去了生命。整个营地内除了诗人和法师之外再无活物,杯盏间悄无声息,营火仍熊熊燃烧,像是参宴者突然间一齐陷入了沉睡。

法师重又坐下,沉默许久之后对诗人说:“我杀死他们是为了完成契约。被围困在峡谷之后,我们本无任何生路,即便杀人烹肉也撑不了多久。但我用全体将士的性命做祭品,换来了土地的赏赐,并用魔法暂时延缓献祭的生效时间。从峡谷里出来之前,他们实际上已经全都死了,只是他们自己不知道而已。之后与魔族的拼杀也仰赖了献祭之力——若非如此,七百人的部队无论怎样奇袭也敌不过几千人的魔族军队。”

“你为何不征询部下的意见?”诗人说。

“生死之神是个贪心的神祗。即使大部分人愿意牺牲自己,若缺少一人,献祭便无效力。既然如此,我为何要冒哗变的风险去询问他们?带着胜利的荣耀安宁死去,也是不错的归宿吧。”

“你自己也在名单上吗?”

“当然。但作为契约的签订人,我无法终结自己的生命。”

诗人轻声说:“我不会杀人。”

“放火烧掉这一片营地即可。多年以后,人们会受鸟儿的指引来到这里建造一座城市,作为枢纽将人类世界连成一道防线,抵御魔族侵扰。到那时,我们被掩埋的灵魂也将会守卫它。”

诗人接过法师递给他的火炬。离开之前他回头眺望,看见法师独坐在七百名死者中央,饮下半杯酒,把剩下一半缓缓倾倒在地上。

大火燃烧了七天七夜,诗人也在平原上伫立了七天七夜。星星和太阳交替升起落下,渡鸦落在他的肩头又扑翅飞走。第八天下起了滂沱大雨,焦黑的土地被洗刷一净。第九天,大地长出高过诗人头顶的草。第十天,诗人离开了平原,再也没人见过他。

箭矢下冒出的水流汇聚成湖,并经江河流入大海。人们把那条河流叫做埃格纳赫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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