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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区方舟建设委员会覆灭记

委员会成立的那个傍晚天降大雨,R君和我都被困在宿舍。其实打伞出门也未必不可行,只是路面积水太深,懒得洗鞋。R君搬了张板凳坐在走廊上,我默默撸着dota,只当他是等外卖等得望眼欲穿,或者在向对面的女生宿舍楼望眼欲穿,抑或二者皆有之。直到电脑随着一声惊雷死活连不上校园网了,我才起身走到门外去确认R君有没有变成一块望夫石。

雨下得稀里哗啦,楼顶的排水管里落下的强劲水柱大声敲击一楼大门的塑料棚顶,聒噪不堪。R君就这样跨坐在板凳上朝苍穹极目远眺。我问他是不是最近读太多郭敬明了。他斜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也知道他从来不看那种书。R君热衷的是各种阴谋论、超自然及超技术话题,从通古斯大爆炸真实原因解密到十三个小习惯随手减缓熵增进程,不一而足。2013年到来之前他曾坚信世界即将毁灭,日期接近时又开始倾向于相信人类社会将发生大动乱但不会彻底灭绝。我至今不知道他在12月31日当晚的心理活动过程,虽然很好奇,但始终没开口问他。这和不询问女士的年龄是同一个道理。

雨幕前的R君依旧保持着仰头的姿势。我说你是不是流鼻血了,我给你抽点纸去。他说别闹,我想正事呢,我觉得玛雅人算错日子了,看这洪水的架势我们可能很快就需要一艘新的方舟了。

这话倒是不假。雨季漫长得干净衣物快要消耗殆尽,再加上山腰冰雪融水汩汩而下,二者宁汉合流,几乎让人生出整个白云区的雨水都落在这个校园里的错觉。最近校园还出现了趁暴雨人少时以借伞为名揩油的黑框眼镜怪男子,吓得我不敢出门,因为我也戴黑框眼镜,万一被认出——我是说认错——就糟了。更糟的是消息传开后大家草木皆兵,我们再也无法随意搭讪学妹了。R君落寞的背影让我觉得整个白云区上空踯躅着的孤独也随雨水一起落到了他的身上。奥雷里亚诺,广外在下雨。

“我最近一直在想,诺亚方舟的故事很可能是真实历史事件的变形。否则很难解释为何各个亚伯拉罕一神教的典籍中都有记载此事。”R君望着楼下一片泽国说。我说那是什么鬼,我只知道飞面神教和索尼大法。他说这是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的统称,因为他们都尊崇亚伯拉罕,连这都不知道你CECL是怎么学的。我说我当然知道,不就是那个高冷原著党被同人党人气完爆然后后者又跟别人掐设定的圈子嘛。

“总之,我认为现在必须开始未雨绸缪,为人类保存火种。白云区方舟建设委员会正式成立,现在我们是同志了。”没等我表态R君就站了起来,“择吉日动工。”

很久以后我也没想起来在那个下雨的傍晚,我点头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也许是在琢磨R君说的同志一词是否包含了其他意思。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和他走在山坡上,勘察适合建造的地点。

我对选址在山上造船这件事颇有微词,但R君坚称这样既隐蔽又能争取时间,海拔太低的话说不定没造完就被淹了。最后他选定了一棵高大油杉下的空地,说这老树是个很符合本委员会纲领的Big Dumb Object,可以致敬克拉克和库布里克。我赞同说船造出来以后也是个BDO,搭配起来末世氛围浓厚。他纠正我,第一步得先挖个坑,因为我们的技术无法让平地上的船稳固站立,所以会先有个Big Dumb Space。我说技术细节还是留着慢慢讨论吧。

事实证明R君在技术细节方面兼具细致和粗放两个极端倾向。他用Auto CAD画出了船的设计图,然后又用3DS Max建模并渲染了几张效果图,是艘十米长的单桅帆船,看上去应该能漂得起来。但他却完全没有考虑建造时间以及贮存给养的问题。至于材料,看来是准备就地取材了。我向他提出被控违章建筑或滥伐森林的疑虑,他钻研了半天民法土地法之后告诉我无须担心,一切都完全按照基本法,绝不会被搞个大新闻批判一番。我对此深表怀疑。

天气稍放晴,我们就拿着淘宝上买来的铁锹上山挖坑了。实际上还有大量可行性分析没做(我私下觉得就算做了结果也是不可行),但R君认为最紧要的是动起来。挖掘本身比我想象得要轻松些,大约是因为土壤被雨水泡酥了。但没多久我就厌烦起来,最后由于消极怠工,一星期才挖了个小小的浅坑,不像造船用的基座,倒像个坟。

更让我心猿意马的是这之后的具体建造问题,以及假设建造顺利完成之后洪水来袭时该怎么应对——要是R君带个妹子上船我就得被淹死,要是他带我上船我作为一个直男心理实在接受不了。哪怕是现在,这种问题已经给我很大的精神压力:两个大老爷们一有空就往学校后山上跑,万一被人误会可就洗不清了。念头挥之不去,我不堪其扰,向R君倾诉。他说我低俗,这么纯粹的工作就算没有乐趣,起码也会给我些哲学的兴味,至少我们挖坑拯救人类比毛姆用剃刀刮胡子要形而上得多。

我曾经也是个形而上的人,整日皱眉思考柏拉图山洞、本我和电车困境,然而如今每日的三大终极问题早已从我是谁我从哪来我去往何处变成了这顿吃什么、这顿吃什么以及这顿吃什么。所以我也已不能从单调的挖掘动作中获得任何哲学的灵感,只好把它看做一种行为艺术。这么一想反倒是有些道理,两个男人黑夜中在山林里挖坑而且不是为了埋尸体,这种事的确很行为艺术。

土坑工程竣工的时候已是半夜,月朗星稀。我俩用磨出水泡的手拄着铁锹立在坑前,像刚埋完人。只有虫鸣和飞机低空掠过的声音。

“你看看它,多美。”R君的眼睛似乎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我看着沉默的古树下那个沉默的黑色巨坑,空旷得像真理,寂静得像死亡。当然它的长宽深比例不是1:4:9。

良久,R君宣布造船计划作废,这个坑就是我们的作品。我说那你的设计不就白做了吗。他说没白做,正是造船的计划才导致了这个BDS的诞生,这意外堪比原始汤中导致DNA诞生的那次意外。那洪水呢,我问。去他的洪水,大不了我游泳去上课,他说。

我想提醒他真到了需要游泳的时候学校会停课,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我撑不住先回学校睡觉了,留R君一人坐在坑旁欣赏他的杰作。

第二天我睡到日上三竿,起床发现R君还没回来。地面有积水,夜里可能又下雨了。到了下午R君一瘸一拐地走了回来,推开我搀扶的手,简短地说了三个字:“坑没了。”

夜里的雨量极大,松软的腐殖土被雨水裹挟而下,没多久就填满了新生的土坑。R君在旁边目睹了全程,听他的语气像是目击自己的孩子被枪杀。

白云区方舟建设委员会就此解散。暂停的连绵雨季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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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曾发布于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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